第 120 章 四十一_六州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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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0 章 四十一

  营帐中,一排六个人跪在地上,皆被五花大绑,一身衣裳连着绳索都脏污不堪。

  他们全部低着头,沉默不语。

  嬴淳懿一一看过去,提高声音道:“都抬起头来。”

  话音落下,却无一人动作。冯于骁斥道:“侯爷叫你们抬头回话,都愣着干什么?”

  这几人犹豫了一会儿,先后抬起头来,神情是如出一辙的惊惧与懊悔。

  “侯爷与制台大人想问什么尽管问。”冯于骁看向上首两人,“虽说下官已经让下属审问过,但事关重大,还是亲自审问一回的好。”

  齐宗源摆摆手,“你按察司审问过,就是总督府审问过,本台自然不必再问。”

  嬴淳懿与前者的视线在空中交错而过,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挪到底下嫌犯身上,从头挨个注视回去。这一张张面容皆普通无比,看面相约摸都是在三四十左右,正是上有老下有小、支撑着全家生活的年纪。

  最是容易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他看了好一会儿,心知此刻不管问什么都无济于事,干脆阖眼道:“罢了,现下没时间细问,既然冯大人审过,那本侯也没必要费这个功夫。先将他们带回临州收押监候,将供词写成供状,让他们签字画押。待本侯上报朝廷,请陛下与两位相爷定夺之后,再行处置。”

  “侯爷说得是。”冯于骁一挥手,按察司的衙役们便将嫌犯押起来,准备带走。

  “且慢。”沈亦德叫住众衙役,眼睛却盯着他们的长官,“还请冯大人将这几个嫌犯严加看管,谨防他们出现畏罪自杀或是越狱潜逃的情况。毕竟是人为导致三个县上百万民众二次遇洪的罪魁祸首,朝廷绝不会轻饶,受灾百姓的愤怒也绝不可能轻易平息。”

  “沈大人放心。”冯于骁微微颔首,以近乎温和的态度说:“我江南按察司的牢狱,就是神仙进了也插翅难飞。”

  这批衙役与嫌犯下去,营帐里再次空旷下来。

  “还是先着手处理这回灾情罢。”嬴淳懿按着长案坐下来,神情疲惫地说:“齐大人,在座诸位大人,搜救遇灾百姓、收纳安置流民与救治伤患都不是问题,但人救回来安顿好了,就得吃饭。明早的赈济,该怎么办?”

  沈亦德接过他的话说:“依下官所见,灾害发生在淮州境内,不如直接把淮州的义仓开了……”

  “不行!”话未说完,孙妙年立刻反驳:“朝廷先前发下来的命令明明白白地写着,先开吴、俨二州的常平仓,待这两州的义仓与官仓皆消耗尽了再开临、淮的。今日距离初二不过八天,俨州的粮还能再用几天,自然是等俨州的粮食运过来再行赈济。”

  “这是谁的命令?”嬴淳懿忽然问。

  “秦相爷批的条。”沈亦德回了侯爷的话,再与孙妙年相争:“淮州的义仓就在九峰山里,现下都夜半三更了,从其他地方调粮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你要让这么多的百姓都饿着肚子等?昨日清晨泄洪,到早上可就整整一天一夜了。孙大人,你等得住,这诸多受灾的百姓可不一定等得住。若是闹起来,谁来担这个责任?你?”

  谁敢闹?孙妙年差点脱口而出,幸而及时收住,但一时又找不到其他说辞,只得双手叉着腰在原地气闷无比。

  齐宗源皱着眉示意他坐下,慢慢地说道:“沈大人有所不知,柳氏昨日才从俨州运粮到淮州,现在从淮州调粮过来,时间是够的。朝廷下达如此命令,自然有朝廷的考量,咱们能不违背还是不违背的好。”

  沈亦德不满,似要再度驳斥,嬴淳懿快他一步开口:“只要不耽误事,从哪里调都不是问题。”

  齐宗源点点头,表示这个话题告一段落,然后扬声问守在帐外的下属,“淮州的怎么还没来?”

  主簿回答说再去看看,不多时,便领着一名紫袍官员进来。

  淮州知州终于领着两千淮州卫赶到。

  他刚进营帐就被孙妙年劈头盖脸地痛骂一顿,但他显然在路上就已经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大事,哈着腰一副孙子模样听训;过程中毫不还嘴不说,还不时点头,说上一句“大人说得对”“都是下官的错”。

  待孙妙年骂得差不多了,齐宗源才出面示意前者停下来,然后拍了拍淮州知州的肩膀,沉着声音好似用心良苦地说:“郑大人呐,长点儿心罢。你淮州地界出了这么大的事,事发没有及时反应就不提了,现在赶紧带着州卫去搜救百姓罢。”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郑知州涨着脸连连称是,似愧疚难当,即刻拱手躬腰告退。

  然而在这人转身的瞬间,上首斜对面的嬴淳懿却捕捉到那张上一刻还恭顺无比的脸上一闪而逝的恼恨。

  此间事暂歇,诸官不眠不休熬了两天一夜,都倦怠至极,便一致决定回去休憩。

  临时营地简陋,江南路官员与钦差使团分别宿在两个帐篷。嬴淳懿回到自己的地盘,下属挂了灯,再回头已看不出他面上有哪怕一丝疲倦,神采与昨日晨间相比不减分毫。

  他年少时为了驯鹰,曾五六日不合眼。

  “着人暗中看住那几个嫌犯,将他们的家室背景,尤其是至亲去向,都调查清楚。”他吩咐沈亦德,说罢多加了一句:“只调查,别做多余的事。”

  “侯爷放心。”沈亦德汗颜答道,又忍不住问:“侯爷也觉得这些人是受冯于骁胁迫?”

  “纸包不住火,早晚要焚烧于光下。且先由他们折腾。”嬴淳懿颔首,不再多言。

  三人各自歇下,帐外盆架火光渐弱。

  望舒赶月西驰,载着黎明的金车一点一点爬上地平线。

  九峰崖下的山中谷地里,两座巨大的营帐里外人满为患。这是昨晚草草拉起的收纳洪灾伤患的营地。

  贺今行于其中一座营帐里待了半宿,在从头铺到尾的草席上占了半臂宽的位置,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

  梦里满是哀鸣与哭泣,大大小小的声音沉沉叠叠摧他心神,他醒过来,才知梦里就是现实。

  他怔了片刻,自认为已恢复许多,便从草席上爬起来;空出的间隙立即被左右两边放松下来的胳膊怼满,而俩胳膊的主人尚在沉睡。这是躺也躺不回去了,他索性抬脚跨过满地横斜的肢体,到对面的营帐去。

  昨晚赶到这里后,他在洪水里救上来的那个人立即被大夫指挥抬到了另一座帐里,没能如莫弃争所愿和他互相照应。而后者还得赶回江阴,只得拜托医者们照顾。

  路上有人躺在席上睁着眼问他去哪儿,他说去看看对面的朋友。

  “没跟你一起抬到这儿?”那人坐起来两眼放光地问,见他点头,立刻幸灾乐祸地说:“那完了,那边都是治不好的,你赶紧去收尸吧,晚了就被烧掉咯。”

  感觉到两边挤过来,那人又赶忙躺回去摊平了,熄灭了光芒的眼珠盯着他,喃喃道:“都是要被烧掉的哦。”

  贺今行一愣。他昨晚的猜测没错,这里两座营帐,一座收的是有救的,而另一座收的都是没救的。

  只是他昨日太过虚弱,撑到岸边获救全靠生存的本能,到这里已来不及挽回。

  他飞快地越过众人,跑出营帐,到另一边大门前却被拦住了。

  戴着布巾遮了口鼻、穿着长衣束紧了手脚的医童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紧张地说:“不准进去!”

  “我,”贺今行下意识开口,然而嗓子喑哑得他没能第一时间听出是自己的声音。他茫然了片刻,才回神道:“昨晚有个和我一起来的朋友,在里面,我想……”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不行!”医童连连摇头。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都是有亲人朋友伤重隔离,指天对地地发誓只看一眼就走,结果十个有八个都要闹一场。

  但这一回的少年虽形容憔悴,心情急切,举止仍十分克制,他不忍心地解释:“我们理解你们作为伤者亲人的心情,但为了防止疫病突发,控制不住,实在不能让你们进去。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抱歉。”

  贺今行摇头:“你不用道歉,我不进去就是。”他说罢,只能站在门口,定定地望着里面。

  这里的草席铺位要宽敞些,然而声音却单调许多,只有少许长长短短的□□。

  他心中难过,就见一队和那医童同样装束的人从营帐另一头进来,挨个查看席上伤患,不时抬起一人出去。gonЬ

  一路下来,竟抬了近二十个人出去,其中就有他要找的那位。

  他如被当头一棒,僵在当场,片刻后,又不假思索地跟到营帐另一边。

  那近二十个人像麻袋一样被堆到板车上,没有多余的白布,草麻也没有,就大剌剌地裸露着。

  有人紧闭双眼,有人死不瞑目,怎么阖也阖不上。

  驾车运尸的只有两个人,从不同的地方来,一边交谈,一边套车。

  其中一个人说第一回干这种事,很害怕。

  “这算什么?”另一人笑话他,“初四初五那几天,咱们在淮州连着挖了好几个埋尸坑,一个个十丈宽都打不住,累得我只想跟着躺下去,也盖一把土算了。”

  “你别说,我真的躺了一下,但躺死人身上和活人不同啊,那叫一个冰,吓得我立马就溜起来了。”他叹了口气,“现在就觉得再苦再累,好歹能喘气儿,还求什么?”

  板车就要驶动,贺今行犹豫着是否要跟上去,忽听一把苍老而激切的声音由远及近,“等等!等等我!”

  一个驼背的老人扑到车前,满头斑驳白发扎进了死人堆里,刹那间,哭号震天。

  赶车人知晓车上有这老汉的亲人,便停下来,吼道:“老爹,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吧!您哭一会儿,哭够了咱们就得走了!上头命令不能耽误太久!”

  那老人猛地抬头,四下一看,弯下腰像公牛一般对着一边用来压营帐的巨石撞去。

  “哎!”车头坐着的两人惊叫,却来不及去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撞上巨石。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手臂垫在石面前,抵住了老人的额头。

  贺今行被冲击得一个趔趄,眼疾手快地抓住巨石凸出的棱角,竭力稳住。然后拉住老人,疾声道:“老人家,您别冲动。”

  “你放开我!”老人挥动着手脚挣扎,“让我去死!”

  贺今行自然不能放,只能紧紧箍抱住对方,听哭喊在他耳边震响。

  “六月初三,我儿媳没了,孙子没了,大家劝我还有儿子有孙女,得活下去为他们打算。这一回,我孙女也没了,儿子也没了,我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不如死了算了!”

  老人哭着哭着就向下滑。贺今行昨日脱力太久,渐渐抱不住,只能跟着委顿在地,扣在一起的手却没放。

  两个赶车人赶忙下来搀扶他俩。老少看到对方的脸,皆是一愣。

  护城河前茶摊争嘴,黍水边上夜半敲门,江水码头短暂相遇,而今又重逢。贺今行失声道:“王老伯?”

  老人呆呆地看着他,忽地扑过来抱着他,声声泣血:“我就不该来江南啊!”

  “我要是带着软软和阿牛好好地待在稷州,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他们就都还好好的啊。”

  泪水打湿了贺今行的衣裳,他想到那两个孩子,想起那块饼,还有那句“要好好读书”。仿佛那个眼眸清亮的小女孩儿再一次在他面前乖巧地点头。

  一瞬间,他心神俱震,千百道思绪在脑海中纷繁闪烁,引得喉头涌出一股腥甜。

  晨光熹微里,少年咽下口中的血,伸出手揽住对方,轻声反复地说:“不怪您,不怪您的。”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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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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