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剑出山河_社稷山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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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剑出山河

  崔老爷听他问话,抬起目光看去,无奈拍手道:“那妖来路不明,刑妖司都摸不出她跟脚,我又哪里能知道?”

  他舌尖发苦,嘴唇干涩,喝了几口水都不缓解,推开侍女新捧来茶,只顾着对张虚游哀叹道:“虚游,你该知二郎脾性。他幼时身骨不好,我多有宽纵,不忍苛责,教得他孤高傲岸,不屑俗流。他心从来是好,就是襟怀过于坦荡,不知曲折变通。自领悟大妖遗泽之后,身怀异能,做事更无顾忌,许可能是得罪过什么人,崔叔也拿不得准。”

  张虚游端着茶杯,轻晃里面漂浮茶叶,正垂眸看着,闻言惊道:“二郎领悟大妖遗泽了?什么时候!”

  “其实有好些年了。只是他体格衰弱,我不敢放他出去,常将他闭在门户,自然没必要对外宣扬。”崔老爷眉目愁苦,握着自己手自责道,“我是不大懂这些,什么仙法还是妖术,能叫他无病无痛康健到老便是祖宗保佑。这两年他也确实好转许多,所以开始频繁在城中走动交友。定是他小觑了人心险恶,遭恶徒记恨了,也怪我没同他提醒清楚。”

  张虚游缓缓将杯子放回去,脑海中电光火石地转过诸多念头,一时之间竟厘不清思绪,眼神呆怔地看着对面。

  他会跟崔二郎认识,正是因为他也有一身从娘胎里带出来毛病。两家当时一同上刑妖司求先生保命,并在后山陆续住了有一年多时间。

  他是气弱体虚,吹风受寒都比其他人要严重许多,就算纤悉不苟也时常害病,一病就是险象环生。

  崔二郎身体看着比他要强健一些,只要不受刺激冲撞,还是能与同龄少年出去游玩。但阵仗却摆得比他还大。各种珍贵补品汤水每日喂在嘴边,身上只穿最柔软绫罗绸缎,稍脏些泥路就不忍他踩,要仆人抱着走路。真是金银如流水一般精细照养。

  可先生说崔二郎根基有损,承受不住妖力入体锤炼,没有修行资质。便是能觉醒耳鼠遗泽,也无甚太大用处。于是将机会留给了张虚游,亲自领他修行,开了筋脉。

  崔老爷苦求无果,又在山中踯躅了半年,才抱着儿子回去。

  张虚游明白,先生当初会对自己额外关照,许是因他父亲存了一分私心。可先生是断无可能对这种事情撒谎。只不过崔老爷离山时,爱子心切,未必会信这番说辞。

  张虚游压住心头种种杂绪,只表现出惊喜神色,眼睛明亮,再次与他求证道:“他……二郎真领悟出大妖遗泽了?”

  “确实如此。”崔老爷侧身对着他坐,说话间左袖往后一甩,碰翻了方才被他推到角落杯子。那杯子顺势翻到,还剩半杯浑浊茶水淌到他衣袍上。

  他看也不看,只抬手将杯子扶正,再顺着衣摆往外一掸,抖落绸布上滚动水珠,唏嘘道:“要不是他母亲怀孕时早产,叫二郎生而有疾,行不胜衣,他也早该是棵凌云木,得耸入云霄了。”

  “是啊……”张虚游点了点头,后知后觉地抱拳恭维道,“二郎若是年过十五还能领悟大妖遗泽,崔叔,你许不知道,这在刑妖司也是异禀之才了!”

  柳望松佯装惊叹,带着几分怀疑语气,就着话题往下吹嘘:“袁明师兄也是近十三岁才领悟了水妖遗泽,在我刑妖司已是出类拔萃佼佼者。令郎若真是如此,可入刑妖司争一席之地了。”

  柳随月咧嘴笑了笑,暗中无声狂哮。

  过了十五岁才顺利修出遗泽,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年富力壮、虎背熊腰,凭一个病秧子,那是绝无可能!

  数人各怀鬼胎,演得生动逼真。

  张虚游连连拍手称好,一幅大喜过望模样,语无伦次地夸赞一番,又忍不住好奇追问:“崔叔,二郎领悟是何遗泽?是谁人领他入道?当时情形想必凶险万分,二郎真是吉人天相!唉,实不相瞒,当初您二人离开否泰山时我还忧愁,原来生机在此!我这心里可算是落了块大石头!”

  崔老爷扯扯嘴唇应和,很快又苦涩下去,摆摆手实没什么情绪:“他觉得我不懂,从不与我说这些东西。你问问题,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虚游起身过去,弯腰拍着他背,温声道:“二郎既有如此天资,在那妖孽手中该也有几分自保能力。崔叔不用担心了。你再同我说说那天晚上具体情形,我好查证那孽障究竟是何种妖族。”

  ·

  这厢聊得正火热,那厢出了崔府三人正在犹豫是要往哪里去。

  桂音阁在儒丹城北市,虽不如上京繁华,可也有半条街都是玩乐风月场所。

  倾风是没钱,谢绝尘是觉得她两位年轻姑娘最好别明目张胆地去,二人鸡同鸭讲,说了半天,倾风也没能从他身上坑出半块银来。

  倾风不由感慨。还是林别叙好,那厮混账归混账,却是个挥金如土混账。是个礼貌散财童子。

  她放弃地摆摆手:“直接去吧,袁明都在那儿了。”

  三人步行到城北,街上香木马车多了起来。纨绔子弟骑马在玉道上缓驰,酒肆二楼窗口传来隐约柔美歌喉,书生醉意潦倒地走在路旁,口中反复诵念着新诗词,推敲着字句,已经分不清大路南北。

  红尘温柔乡,真是哪里都相像。

  三人还没来得及往里走,迎面便被人挡住了去路,是一对头发半花白夫妇,看着面容好生憔悴,眼底一片青黑,已是许久未曾阖目。

  两人本来坐在街边,见三人出现,急急起身。

  老妇动作太猛,眼前眩晕了下,捂着额头落在后面。老汉穿着一双破洞草鞋,直愣愣地杵在倾风跟前,朝她伸出手。

  那双手,倾风看一眼就无端想起陈冀来。同样老茧横生、刀疤密布,指骨畸形外突。

  人瘦到近乎皮骨分离,一层松垮而布满褶皱粗皮干瘦地扒在骨架上,被青色筋脉缝补起来。

  只不过老人手更黑,甲床更短。常年做手艺,指尖触碰过那些黑灰仿佛已经浸润到身体里去,洗不干净。

  他跪到地上,从两边袖口还有腰间摸出一把零散铜钱。望着她逡巡欲语,张开嘴却又无言,只将东西往她手里塞。

  倾风没接,躲开他手往后退了一步。

  老汉跟着膝行上前,一双手攥着钱币举在半空,即是无措,又是恐惧,不敢靠她太近,只嘴唇翕动地吐出几个字示意:“给……给。”

  路人见状驻足围观。一部分人许是认得这老汉,指点着交谈时,神色中有抹难言伤感。

  倾风视线飞速从众人脸上掠过,很快在人群中扫见一个昨夜刚碰过面衙役。

  对方换了身常服,混在路人中间,侧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这边张望。见她发现自己,仓皇别过脸,推开身后人潮,匆匆逃离现场。因动作笨拙,还不甚踩了边上人几脚,引得两声大骂。

  老妇终于跟上来。

  晚春已不算太寒凉,可她身上仅着一件薄衣,在风口街头吹了许久,冻得瑟瑟发抖。跟着屈膝要跪。

  季酌泉与谢绝尘不敢受礼,连忙去搀,半劝半扶,不敢太用力,怕伤了她。

  倾风搭住老汉手腕,没接他钱,想拉他起来。

  老者急了,两手并在一起不停叩拜,扒下所有尊严,低进泥里,微如蝼蚁,向他们乞怜:“我们晚吟,我们阿晚……求求几位……收个尸也好……”

  倾风根本不知道他们说是谁,谢绝尘却是恍然,解释说:“这是杨氏本名。以前她叫杨晚吟,后来被卖去桂音阁,才改叫杨柳。”

  倾风立即懂了他二人来意,不想杨氏父母居然一直住在儒丹城。

  女儿虽卖入桂音阁,可他二人关心之意却是恳切,不似作伪,拿出手只有几枚油黑铜板,可情真似刀,寥寥几字能剐出血来。

  倾风从他们卑怯中品出几分辛辣酸涩,弯腰扶着他们道:“起来吧。我们去那边坐下说。”

  几人选了个空着小摊,在四方桌边坐下。两位老者依偎在一起,膝盖还在作痛,直不起腰。

  倾风喊店主要五碗热汤面,老汉连声拒绝,从怀里摸出两张干饼,分了一半给妻子。笑着拿在手里同几人示意。

  那饼已放了好几日,看着硬如石块,咬不下来。

  老汉把全部铜板都放在桌上,数了数,又偏头看着妻子低头啃那饼块,朝店主伸出一根手指,小声道:“店家,再来一碗吧,给我家婆娘。她牙,被磕坏了。”

  老妇忙嗔怒地拦他。

  倾风对店主道:“听我。”

  店主已下好面,将手在衣服上擦了两把,盖上锅盖,应道:“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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